「他呀，是一個傻瓜，常常胡裡胡塗的！」Amy經常這樣說：「妳們都知道我也不是好學的人，但懂的都比他多。」
Amy在我們幾個要好朋友中的確不算學識廣博，但性格可愛，加上那雙大眼睛和甜甜的笑容，十分討人喜歡。
「他不是真的這樣不濟吧？看妳邊說邊甜滋滋的。」我看這傢伙是在炫耀幸福，因為其他人都處於感情的真空期。
「不濟是真的，但那個甜滋滋也不假！」Amy哈哈大笑，既討厭又可愛。
那男孩剛和Amy交往不久，我們都沒見過，這次Amy便邀了他來和我們見面。
我個四個手帕交的全女生聚會他都願意來，想必是很會遷就女友的人，看來那個甜滋滋確實不假。
「男人不是知識廣博比較好嗎？」擁有兩個碩士學位的Sara忍不住說。
「其實他的學歷我也不太清楚，但跟他談日常事的時候他都傻傻的好像有點無知。」Amy轉動著她那雙大眼睛說。
「靈性上的修養比一切都重要，物質世界的一切全是虛幻。」外號仙子的Natalie柔聲地說。
我們叫她仙子，除了她雪白的肌膚和出塵的美貌外，還因為她說的盡是我們不大明白的靈性課題。
在我眼中這三位好友都是性格獨特的人。
Amy只會做自己喜歡的事，然而她的喜好不停在變，因此沒有一份工作可以待上超過半年。
Sara工作之餘不斷進修，以收集學位為樂，是超努力的人。
Natalie則好像不屬於人世間似的，有過失蹤半年到了不知甚麼地方靈修的紀錄，把我們嚇得半死。
而我叫April，大學畢業後加入政府部門，算是她們之中最正常的一個。
「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是最正常的，包括精神病院裡的病人。」Amy又在轉動她的大眼睛，這是她說話時的小動作。
「別拿人家的病開玩笑！」我不喜歡把精神病人當成笑話的主角，以此為主題的搞笑電影或劇集我都不會看。
「對啊！我們不可以歧視精神病患者，但April妳記緊準時服藥啊！」Sara忽然一本正經的說，令大家笑得東歪西倒。
「妳這次修的是爛gag系碩士嗎？」我頑抗。
這又引發新一輪的轟笑，Amy的大眼睛都笑得只剩一條線。
幾個大女孩東拉西扯的閒聊，吵吵鬧鬧又笑聲不絕，絕對是超強的嘈音製造器。
我們的聚會大都在Natalie家裡舉行，因為她是富二代，家比較寬敞。加上她是獨居的，我們多吵也沒的關係。
最後話題當然是回到今天的重頭戲，Amy的男友。大家妳一句我一句的，都在猜他是怎樣的男生。
「叫他快點出現，看看有多傻瓜！」我嚷著說。各人都開始熱血沸騰，連我們出塵的仙子也顯得有點兒興奮。
「噹...」一道清脆的鐘聲嚮起，並且在空氣中迴蕩，縈繞不去。
這是那種禪修時會敲起的鐘聲，也是Natalie家的獨有門鈴聲。
我們不約而同的屏息靜氣，大廳由極度嘈吵瞬間變得出奇的寧靜，靜得好像聽到大家興奮的心跳聲！
Natalie站了起來，慢慢的向大門走去。在只有門鈴餘音的寧靜環境下，展示出一種出塵的美態。
我忽然有點不安，擔心Amy的男友相比之下會顯得暗淡無光。我望向Amy和Sara，從她們的表情看來，似乎有著同樣的感覺。
事實卻非如此。
Amy的男友Ben不是那種高大俊朗、模特兒般的男生，但樣子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和力，令人看得很舒服。
Ben沒有和Natalie的美貌抗衡，卻奇妙地互相呼應。
我們打過招呼，Amy鬼馬的安排Ben坐在Natalie和Sara中間，自己卻跑到廚房拿小吃和飲料。
「噢！他將要面對知識與靈性上的嚴峻考驗...」我心想。我之前的男友就是在這考驗中敗得體無完膚，最後黯然離去。
要成為我們其中一個的男友，都好像要得到四個女孩的認可。
看來這就是我們感情經常處於真空期的原因。
我們開始談一些日常話題。Ben很多事情都好像不了解，卻又興緻勃勃的發問，真的有點傻氣。但因為他態度真摯，那點傻氣倒算是可愛的。
Ben不是那種在一群人中很搶眼的男孩，但卻很能溶入。漸漸，我們開始沒有特別專注於他，各自各的談天說地。
直至我們留意到Sara聚精會神的和他談論一些問題。
「啊，原來如此！怎麼我從來沒想到？」Sara略帶興奮的望著Ben說，明顯地是Ben今她想通了一些事。
「嗯，我想確是這樣。」Ben微笑，沒自誇也沒過份謙虛。
「好利害...」Sara自言自語的說，並且轉過頭望著Amy，眼中夾雜著責備與不解。
我和Amy對望了一眼，揣測那個眼神背後的意思。
這時Natalie要到廚房再拿點食物和飲料，Ben很有風度的要去幫忙。
Sara看到Ben跑開了，便急不及待的問Amy：「妳怎會說他甚麼都不懂？究竟妳平日和他談些甚麼話題？」
「噢！我...」Sara突如其來的質問Amy有點不知所措。
這時Natalie和Ben捧著食物和飲料回來，我們不約而同的望向Natalie，好像對她說：「該換妳來考一考他！」
我們之間有很強的默契，Natalie即時明白我們眼神的含義。
「聽說Julia Roberts在拍完電影《Eat, Pray, Love》之後，成了印度教徒。」Natalie巧妙地利用荷里活明星引入她擅長的靈性話題。
「真的？是拍攝時有甚麼特別的遭遇嗎？」Amy對這類關於明星的話題反應特別快。
「太詳細的我也不清楚，好像是受了一位印度大師Neem Karoli Baba的照片所吸引。」Natalie回答說，並不經意的望向Ben。
Ben微笑，沒有說話。
「噢，恐怕過不了Natalie這一關，真有點可惜！」我心想。其實我不知不覺間已對Ben生了好感，希望他可以過關。
Amy試圖緩和氣氛，轉動著她的大限晴說：「Baba？是爸爸的意思嗎？哈哈哈...」
正當Natalie要回答的時候，Ben開腔了：「確實是
爸爸的意思，印度不少大師都叫Baba。」
不知怎的，我的心跳開始加速。
Natalie定晴望著Ben，示意他繼續。Ben會意，一邊喝著果汁，一邊補充：「Neem Karoli Baba的追隨者喜歡叫他做Maharaj-ji，是不少六七十年代跑到印度找尋真理的美國人的師父...」
「好像包括Steve Jobs，不過他來遲一步，大師在他抵達前已過世。」Natalie忍不住插口，並且罕有地顯得有些興奮。
畢竟，能夠和她有共同話題的人不多。
「還有Ram Dass，原本是哈佛大學講師，也是他的追隨者。」Ben接著說。
「Ram Dass？好奇怪的名字。」離開了荷里活明星的範疇，Amy開始不感興趣。
「這名字是大師替他改的，Ram的意思是神...」Ben試著解釋。
「而Dass的意思是僕人。Ram Dass，就是神的僕人。」Natalie和應，同時展露著仙子般的笑容。
接著是Natalie和Ben一唱一和的對談，而且開始進入一些令我們一頭霧水的話題。
我們從沒見過Natalie和別人這樣熱烈地對話。
更令我們意外的是，Natalie慢慢開始越來越少說話，只在非常專注的聽。她還流露出一種非常複雜的表情，好像是欣賞之中夾雜著感激。
這是一種不可能出現在她臉上的表情，別忘記她是永遠對所有事都淡淡然和保持距離的仙子！
過了一會，Ben有要事先走，我們不約而同的送他到門外。
這是我們以前任何一個的男友從沒受到的禮遇！
之後是一片寂靜，比Ben按門鈴時更深的靜。
我們都不發一言的望向Amy，她瞪大了眼睛，有點不知所措。最後，她明顯地受不了這麼沉重的氣氛，故意提高聲浪說：「有甚麼話只管說，別再這樣望著我！」
「妳甚麼時候變得對朋友這樣不老實？」Sara態度嚴肅地說。
「不是害怕我們會搶妳的男友吧？妳看我們是這樣的人嗎？」我語帶責備。
「我沒有！」Amy漲紅了臉，氣急敗壞地說。
「她們是跟妳說笑的。」Natalie為Amy解圍說：「不過，妳怎會覺得他無知？」
「我沒說他無知，只不過覺得他很多日常事都不太懂，但又很好奇，好像有點傻...」Amy一口氣解釋。
「嗯，他剛才的表現確是這樣...」我回憶著說。
「他超有學識！」Sara斬釘折鐵。
「但很有學識的人不都對日常瑣事沒大興趣嗎？他們只愛談艱深的課題。」Amy的大眼睛瞟了Sara一眼，語氣略帶譏諷。
「其實，真正好學的人對一切事都充滿好奇，但很多時候會被自己過人的學識沖昏了腦，覺得高人一等...」Sara似乎是在自我反省，這反倒令Amy很不好意思，急忙說：「啊，我不是這個意思！」
「沒關係，其實我真的要多謝Ben，他令我重新記憶起學習的真正樂趣。」Sara誠懇地說。
接下來又是一片寂靜。
慢慢地，我們的目光不約而同地移向Natalie。
Natelie低下頭，思考了好一會，說：「他...很好。」結結巴巴得令人詑異。
「妳好像找不到形容詞，真不像我們熟悉的仙子。」我說。
「對啊！這答案不是太淺白了嗎？說一個我們聽不明白的吧！」因為目標轉移到別人，Amy開始輕鬆起來。
我白了她一眼，轉頭對Natalie說：「妳和Ben談得很投契，但一個對日常瑣事這麼大興趣的人，靈性上...」
「不！」一向慢條斯理的Natalie居然打斷我的話：「我該怎麼說...妳們聽過廓庵的《十牛圖》嗎？」
「我們的仙子回來了。」Amy轉動她的大眼睛說。
「我也不懂得怎樣解釋...簡單來說，《十牛圖》是中國佛教禪宗修行的圖示。這類作品很多，但郭庵的十牛圖有著一個與別不同的地方...」Natalie徐徐的說，似乎回復了她一貫的狀態。
「第八幅圖『人牛俱忘』原本已經是修行的完美境界，但郭庵卻以第十幅『入廛垂手』作為終結。」
「那甚麼垂手是何解？」Amy沒好氣的說。
「啊！廛是古代平民百姓居住的地方，難道這是說回到人世間的意思？」博學的Sara試著解釋。
「嗯，是得道者悠然的回到日常世界，幫助仍然被困在紛擾之中的人...」Natalie半閉著眼，若有所思的說：「我卻不停想著要到偏遠的地方去...」
「妳不是說Ben是神仙或是還俗的得道高僧吧？」Amy把原本已經很大的眼睛瞪得更大。
「我沒這樣說。」Natalie微笑：「不過，他也不會是一個傻瓜。」
這時候，氣氛開始變得有點奇怪。之後，我們好像有了默契，努力去找一些日常話題，不再談Ben的事。
可是，大家都好像失了勁頭。尤其Amy，更顯得心神彷彿。
要離開的時候，Amy忽然說：「他是我男友，我怎麼看不到妳們說的特質？是我太蠢還是他在偽裝？」
我們一怔，不知該怎樣回應。
「妳不要胡思亂想。」我安慰Amy：「Ben這樣獨特的人，絕不會是愛情騙子。」
「嗯。」Amy鬆了一口氣，大情大性的她回復了笑容，打趣說：「這樣獨特的男生妳們不會要來搶吧？」
接下來居然是完全靜默！
「喂，妳們...」Amy的神經又再被挑動。
「別傻，怎麼會！」我笑著說，Sara和Natalie也微笑著搖頭。
這次聚會在一種很奇怪的氣氛下結束，大家都好像滿懷心事。其實，我知道大家都想著同一件事 -- Ben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？
許多時候，人都是活在自己的框框裡，只懂根據自己瞭解的範疇去判斷人和事。最可悲的是，這個小框框在某些人心目中就是全世界。
x x x
當我們正要走進升降機的時候，送行的Natalie忽然低聲的說：「Amy...」
「唔？」Amy回過頭。
「如果Ben的傻氣令妳放棄他的話，請告訴我...」Natalie兩頰泛紅。
那時候，我們才發覺Amy的眼睛真的可以大得很驚人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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